晚清时期天津开埠后有九国租界,外国人来到天津,彻底改变了老城厢里中国人的生活方式,开发了一个完全西化的城市。几乎同时,公园——这种过去对中国人来说只属于私人园林的去处,也伴随着西餐、西装、跳舞、电影、赛马、洋楼别墅,等等,西洋生活方式的引入,闯入了天津人的眼里。
在外国人的公园之前,天津没有公园。平时的娱乐活动,就是上戏园子听戏、上茶楼听书听相声、上南市三不管看什样杂耍、上澡堂子泡澡、下饭庄吃饭。每逢立春、清明,才有一些雅事,逛逛八里台、海光寺、西沽、柳林等荒野之地,叫做踏青,但一般也仅限于文人墨客,普通老百姓为生活奔波,顾不上这些。

(清末天津租界)
那时候其实多大的花园都有,只不过是私家的,大到圆明园、颐和园,小到王府官宅、富贵人家的后花园,不让外人进。比如天津的李善人花园,就是现在的人民公园;河北区的曹家花园,现在也是一处公园。但当时都是纯粹的私人园林,就算是荒废了,也留个看园子的人,别人不能随随便便进去。
但洋人来到天津,改变了这种格局。早期英租界,特别是墙外推广界(今五大道),整体按照彼时英国城市学家、风景规划与设计师埃比尼泽·霍华德的“花园城市”理论进行规划建造,远离城中心,拥有街心公园和林荫道,以及最先进的排水、排污系统,城市建设理念已经达到世界最高水平。因为规划合理,推广界成为华北最适宜居住的住宅区。英租界之外,其他八国租界内,法、德、意、日、俄五国也各自建起了街心公园。细细算起来,外国人在天津一共建了 10个公园——久不利公园、皇后花园、义路金花园、维多利亚花园、意大利花园、海大道花园、俄国花园、大和公园、法国花园、德国公园。

(画家田同芬画五大道)
现在五大道上最著名的花园是睦南花园。夕阳西下,睦南花园的凉亭里传来京剧唱腔,这时候,就可以开始天津卫的外国公园之旅了。睦南花园晚上有人唱戏,早晨有人跳秧歌。可惜,睦南花园并不是纯粹的外国公园——这座花园在50年代才刚刚形成,是月季皇后蒋恩钿种月季的苗圃,慢慢演变成街区公园。而租界时代五大道上的花园,是久不利公园、皇后花园、义路金花园。
久不利公园,就是今天仍然没嘛改变的土山公园。它还有过一个名字——美龄公园。从 1937年五大道铺设地下管道时堆土成山建成久不利公园,到今天,还是0.8公顷那么大点儿地。土山也还是那个土山,一点儿没大,也没小。到这土山公园看嘛呢?土山下面有一个扇形小广场,中间一个喷水池,四周是公园椅,再配上从英国引进的月季花。可惜,如今喷水池早没了,周围几棵大树却很壮观,其中一棵黄腊树,到了秋天仰望一片金黄。土山公园后加的假山几乎从来不出水。对面的人民体育馆,门前有晨练的大队人马,群情激昂,吼吼哈嘿。

(今土山公园)
由远及近,黄家花园附近现在的复兴公园,原来是英国的混凝土搅拌场,先有东边的游泳池(今濒临拆迁的二池),后有的公园。复兴公园的南北两侧,西安道和潼关道是两条小路。潼关道那边由于靠近南京路,早已高楼林立;西安道这边是已经褪色的八九十年代居民楼,夹杂在更古旧的英国式联体别墅建筑之间,多少保有了一些可以怀念的景致。
在此居住的人们习惯于管这个小公园叫“黄家花园”。清末,候补道台黄荫芬在此购荒地建造房屋,这座公园和现在公园西侧胸科医院的一部分都是黄家的私人宅院。西院德式洋楼错落有致,东院是遍栽梧桐丁香的中国古典园林。作为地名的“黄家花园”由此而来。
现在,公园翻新了好多遍,但仍是那个公园。白天三五成群的老者聚在一起,谈房价、股市,身在小公园便可以指点江山。孩子们疯跑,让人不由想到他们的前辈也这般玩耍毫无二致。

(复兴公园)
如今旧租界尚存的第三个公园——解放北园,也是现在天津所有小公园里最有名的一个。这个公园在1887年建成之前,是外国人打棒球的非正规场地。这个园子对天津后来的园林影响很大,早年还曾首开公园设动物展览的先例,算得上是天津最早的动物园。公园里那时有第一次欧洲战争胜利纪念碑,“中国人不准入园”“有人与无人带领的犬一律不准入园”的规定就挂在门上。现在,中间的凉亭拆了,对面的工部局没了,公园里面也改来改去好多遍,只有假山还在。可看之处今非昔比,但是,仍然能看出当时的种种神韵。

(维多利亚公园)

第四个公园——现在的中心花园,过去是法国花园。1917年建,典型的法国式街心公园,中间有西式八角石亭一座。张爱玲童年时在天津法租界生活过几年,她和弟弟张子静常在保姆带领下到中心花园晒太阳,荡秋千,还留下了一张照片。照片中的她梳着她童年标准的童花头。如今,地界没什么改变,只是成了一眼可以望出去的平地,有革命音乐家的雕塑,围着公园的一条路叫做花园路,绕了一圈,永远也走不动头。路边是一圈洋楼,其中有吉鸿昌古旧,门口有吉鸿昌的雕塑。

(法国花园)
租界里的第五个公园——德国公园,天津北洋西学堂曾经的所在地,今天的解放南园,与解放北园遥相呼应。1895年德租界划定开始建设,中心地段建成德国花园,立起了一座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铜像,这铜像有3米多高,天津老百姓不认识这铜像是谁,都叫它“德国铜人儿”。第一次世界大战,中国向德国宣战,1917年德国战败,德租界被当时的北洋政府收回,改为天津特别第一区。花园里的铜像就是那时候被推倒的。现在,海河中学旁边还有一部分是公园,已经看不出当年的情景了,不过还可一游,是附近居民休闲的去处。

(德国公园)
第六个是意大利风情街一宫门前的意大利花园,曾有儿童游戏场、体育锻炼场,后来砍了一半去,再后来成了集邮市场,邮票炒得最疯时,好多年轻人在那里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,现在花园成了小广场,可以看门前马可·波罗广场上的雕塑和四周的别墅,成了天津最热闹的夜生活区。

(意大利花园广场)
外国人在天津租界里建的、小型的、外国人专用的公园,留下来的,现在成了市民晨练、下棋、唱京戏的地方。每天从早到晚依次上演晨练,遛早儿,吊嗓子,打门球,踢毽子,京剧会友,饭后百步走。这倒颇合当初建造公园的初衷——只不过主角换了天津人——公园不就是公众的、休闲的、家庭的、不收费的、距离住宅区不远的小地方吗?
但遗憾还是很多,租界里当年的十个公园中,如今有四个已经彻底消失。其中第一个,在五大道东角上小白楼附近,有一处街头广场,过去是义路金花园。这个花园紧邻小白楼,0.4公顷面积,后来改叫平安公园,1974年时改成街心花园,面积越改越小,现在都没了。
第二个消失的公园是海大道花园。这个公园曾经有数十亩地,小桥流水,《地方志》上都有记载,因为大沽路曾名海大道而得名。第三个是在日租界的大和公园,就是今天八一礼堂所在地,园内曾有日本神社,供奉着侵华战死的日本军人。

(天津日租界
第四个是俄国花园,过去地点在河东区海河边,占地105亩,有大树数百棵,挖掘深水池塘,修建凉亭、花坛、马球场、网球场、游泳池、纪念碑和漂亮精致,有着洋葱形状圆顶的教堂。教堂外面有一排大炮,俄国军队曾在占领天津时使用过这些大炮。公园里有一个小图书馆,内藏俄、英、法等外文书籍,也购置了一批中文书籍,专供俄国人借阅。
每年春天,一路北飞的黄鹂会从天津经过,俄国花园是它们在天津短暂的栖息地,只因那里有一片树林。树林北面有一道长长的栅栏,栅栏外面是大片的高粱地。风和日丽的时候,居住在天津的外国人常会结伴来这里踏青野餐。俄国领事馆在海河上开辟了“俄国花园轮渡”,往来于海河两岸。渡船其实就是很宽的筏子。到了冬天河边结冰,筏子改成了冰橇。天津人管那种冰橇叫“排子”,船夫用一根长长的带铁尖儿的竹竿撑住冰面,用力一推,冰橇就滑出老远。今天,这里也就还剩下几棵大刺槐了。

(俄国花园)
